浅觉得,自己的理智永远都仿如自己的文字一样,鲜明而且纯粹。
然而炽儿就那么走进闸口,被浅用漫不经心的目光送进暮色阑珊的登机通道。余晖里的炽儿只回头望住浅,只深刻地一瞥,浅才顿悟,离别再多,自己终究未能免疫。10月,非典结束肆虐,便另有许多东西泛滥成灾了。
那年春天,炽儿在自己的城市,喃喃地问浅是不是不盼她来。浅在初夏模棱两可地说,来和不来,都好。到了夏日的最后几天,浅才从搅缠辗转里发现等候的急迫,难免也顾不得缘分和因果了。到了深秋,武汉一反常态地落起了雨,牵牵绊绊的,一直淅沥不止。炽儿从天河的候客大厅里找出湿漉漉的浅来,浅看见面前一个浅笑的女子,便知道万劫不复了。
去汉阳吧。炽儿说,你告诉过我汉阳有归元寺的,我要还愿,去数数你,看你前世的样子。
两人朝罗汉堂一径走去。零落的,年轻的,眉目秀美如女子的少年僧人低头掠过,一点点的呢喃咏经声音从阴影里的一侧脸庞倾出,流落在两三钟声里。两两相望,浅看见炽儿在细雨里贴在额头的发梢,便想起应该有镶着琉璃花的发卡,由他帮炽儿戴上。窘与猜测,浅恍如来到前生,自己是个白衣胜雪的翩翩少年。
浅转头:“我们去罗汉堂吧。”浅知道前生断不能被记起,就连此时的欢喜都捉摸不定,却还是暗暗渴望了一回,虔心陪了炽儿,找一无人的角落数起。炽儿问为什么选了这样冷清的一角,浅说:人少,才不会有人错了我俩的缘份。炽儿听罢沉呤良久,嫣然而叹,说,浅,你不应该在这样的尘世的,现世,是你的炼狱呢。
浅心中便暗笑,管他红软三千,今生还不是和你相遇了一回。
炽儿笑问,为什么数到一个那么丑丑的罗汉,难不成自己那时也是生世零落,薄命红颜?炽儿接着说,现世,我们都是无奈的孩子,要不为什么还是个隔了万水千山的缘份,明明不能深究结果,还是想这样的遇见你?
放生池前,两人扣手。水里倒映一对人影,随了细雨微澜摇摆不定。炽儿看见水里景象,不知想到了什么故事,开心地说,你看,这便是你我的来生。浅回头看她雀跃的模样,想,炽儿,但愿我们可以一直这样,入了画,刻上青砖石墙,被黄天厚土掩埋,永别再见天日。
来日,在东湖看了大片的绿水微澜。炽儿唏嘘不已,只怨自己的城市倒不少红墙绿瓦,恰恰没这一湾清潭如月桥廊。林荫道才走了小半,两人却越走越慢,最终止步不前,生怕下个拐角就是尽头。浅便笑笑,说,能不能不走,我们可以天天这样的。炽儿也笑,笑着笑着便从妩媚里渗出些须落寞,炽儿问浅你开心吗,只是开心大多短暂,转瞬即逝,空余嗟叹,要不也不会这样苦执前生和来世了。
炽儿走时,早冬悄然而至。
暮色里坐在江滩的伞下,杯烛微燃,眼前有熙攘人潮喧哗而过,剩了冷冷夜色。咖啡已经续了好几杯,果品也只剩了散落盘中的碎屑。
浅说,今晚去唱歌吧,我唱得蛮好呢,来日你得记住我一些什么的,你得记得我的声音,你说我的脸色坚强如铁,所以,你要记得我呤唱的曲子,记在心里,这样你才会忘记我的坚强。
好了好了,浅又说我开玩笑的,不去唱歌,无须流连,回去后干干净净地忘记罢。回到自己的城市,别再记起罗汉堂,别再记起放生池,请代我看你的绿瓦红墙。还有,武汉的冬天,冰冷干燥,东湖是无需再念了。
浅最后说,倒是你,炽儿,江南风光如画,你去后冬暖春长,关于凛冽的记忆,应该早些忘却吧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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